扇華與蝶
和室內的人全穿著整齊筆挺的西裝,包括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學生。或許是為了配合武田大老闆的兒子,宴席上還沒出現酒水,只有幾壺清茶和甜點。
大人們客套地閒聊,武田赤羽雖然還是小學生,卻很了解自己父親的身分地位,安靜地坐在一旁,目光卻不掩期待地注視紙門。
今天母親有花道的課要上,和父親的應酬撞期,本來打算將赤羽托給阿姨,但父親卻主動詢問了赤羽的意願。
前天晚上,父親摸摸赤羽的頭說:「你是要繼承我的人,有沒有興趣參加宴會?當然,怕你無聊,爸爸的秘書也會帶他兒子來,跟你一樣年紀,叫早川德生。」
一直以來都跟家教學習,很少和同輩接觸的赤羽眼睛亮了起來用力點頭。
宴席上,和室的門悄悄被打開,一名頭髮梳得伏貼的中年男子牽著穿灰色兒童西裝的男孩,一長一幼,兩人對武田社長行禮。
「抱歉來遲了,這位是我兒子,德生。」聲調優雅穩重的男子拍了拍兒子的背。
德生抬起頭,仔細瀏覽室內環境和人物,最後對坐在角落的赤羽微笑。
沒有過多閒暇時光的大人把赤羽和德生送到隔壁房間,給了幾壺茶和茶點。
雖然同齡,但互相做了禮貌性的自我介紹後,卻因為人生經歷不足沒有話題,兩人各自吃著點心。太過安靜的房裡,可以聽見外頭細細的女人說話聲,聲音越來越近,伴隨紙門摩擦木軌的粗糙聲響,一名穿著華麗的女人探頭入內。
「小少爺無聊嗎?要不要看表演?」女人殷勤、好聽的聲音吸引了德生和赤羽的注意。
德生好奇地看著女人,赤羽則跪坐著,表示有興趣地向前挪了一步。
女人看懂赤羽不成熟的做作姿態,笑著把身邊一個女孩子拉過來。
「晚安,我是祈。」女孩穿著看來很沉重的和服,臉上淡施脂粉,聲音輕柔卻沒有女性特有的軟呢。
察覺到德生困惑目光的女人以袖掩嘴笑了笑:「祈是男生,為了配合不同客人喜好,目前特別培養的男性舞妓。可愛的女生也有啦……只不過不我想跟同齡男孩子你們會自在點。」
以為女人暗示自己技藝比女生弱的祈依然淡笑著,嘴角卻不甘心地繃緊。
德生打量著祈,祈一視同仁交替看著德生和赤羽。雖然還是小孩,但德生感覺得出女人的調侃另有其意。
「武田少爺,早川少爺,先來段舞怎樣?」進房前,祈已聽過兩位來歷。
稚嫩手指抽出腰間舞扇,堅固的黑扇骨在白晰指間翻轉,扇花朵朵盛開。
赤羽和德生看得目瞪口呆,彷彿眼前是場幻覺般的魔術秀。
「真美!真美!」一曲舞畢,赤羽熱情地拍手誇讚,祈也回禮似到他身旁替他斟茶,有技巧地安排話題。
一來一往的對話間,少有人玩耍談天的赤羽用全副精力展示自己學過的天文地理、數理文學,祈都能合意地回應。赤羽驚艷於祈和自己的契合度,開心得忘了德生才是原本來陪他的人。
「早川少爺不加入我們嗎?」祈抽出時間替德生倒茶,有意無意露出袖口下細瘦骨感的手腕。
「不用在意我,我比較怕生,你去陪赤羽。」德生縮起下巴,推著祈到赤羽身邊,有些思緒,德生想花點時間確認。
德生和赤羽不同,他和普通小孩一樣上學,但上的是貴族學校,那裡每天有比不完的事物,比學業、家產、中午的便當。德生身旁盡是和赤羽一樣的人,他們的未來注定飛黃騰達,德生雖不是大老闆世家,但父親和武田社長是從小到大的朋友,將來必定也不會受到虧待。
回神的德生注意到茶水在他想取用時,杯中總是八分滿。祈不聲不響地替德生添茶,但也沒怠慢陪赤羽玩耍。
沒多久,盡興的赤羽矇矓欲睡。祈在赤羽睡倒榻榻米前拿來被子和枕頭,不用赤羽多說一句,便貼心地安頓他脫下外套休息。
「好香好軟……」赤羽縮進帶著花香的鬆軟被窩,像小動物抱住被子一角,享受著香氣和觸感,黑而長的睫毛緩緩蓋下,含糊呢喃逐漸轉為均勻呼吸聲。
祈喘口氣,手支著榻榻米,優雅地往德生方向轉身,抬眼正見德生靜如深潭的眸子望著自己,祈正想應用最近課堂上學到的沉默是金開啟話題,德生卻先開口了。
「那個女人不是說你不好。」
祈受過訓練的笑容僵了一秒,反倒是德生一臉得意繼續說:「你進來前,因為她的話不太高興。」
被人一語道破的祈,纖瘦身子微微顫抖,皺眉低語:「看得出來?藝妓不能在工作場合透露情緒……而我是,將來會成為不輸給女生的藝妓!」
德生微怔,企圖緩和氣氛似,對祈頻搖頭:「抱歉!我不會告訴別人的!你的舞還有和赤羽聊天時的樣子很專業……不過,不用這樣對我。」
祈查覺自己的失態,抿了抿唇,重新綻開微笑:「謝謝,我第一次面對客人,雖然沒薪資只是試一下。」
「我們今天也是來玩而已,可以再見到你嗎?」德生碰了碰祈繡有金色蝴蝶的袖口。
祈的笑容参雜些許羞赧,他的眼神一轉,把茶杯順手塞進德生手中,自然地提起茶壺替他再注滿茶:「您看起來很遲鈍,沒想到有兩把刷子。」
「我跟我爸爸一樣擅長人事物的分析,但我想成為體貼的人,與生俱來的才能不想只用來賺錢。」德生不讓祈為難地喝了幾口茶。
「您真浪漫,早川少爺,您應得的,不需要違逆。但太常周旋在世俗間,容易讓心靈染塵。想放鬆時歡迎來找我,我是稻川置屋的祈。」祈端正跪坐,眼裡重新恢復光彩,十分滿意自己這番專業又文雅的說詞。接著祈大方把寫了自己置屋名和藝名的紙條交給德生。
德生將紙片如視珍寶放進胸前口袋:「不可以忘記這個約喔!永遠!」
「好。」祈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多美,遠遠超越他將來訓練成自然,能夠撫慰人心的微笑。
『如果真有永遠,爸媽就不會離婚然後賣了我。因為我長得漂亮,當時買賣人口最高價就是花街,他們最後一絲良心是將我送進祉園而非河岸那條街……永遠,跟煙花是差不多的存在。』
腦中盤旋著一些模糊的記憶,祈為了靜心,獨自在房裡寫書法。已經二十五歲的祈穿著男用浴衣,衣襟微敞,露出一片白色胸膛,流瀑般黑髮隨意挽在腦後,垂下幾綹青絲。
寫完一遍心經,祈起身伸展筋骨,緩步踱到傳來吵雜聲的窗邊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以上部分試閱
和室內的人全穿著整齊筆挺的西裝,包括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學生。或許是為了配合武田大老闆的兒子,宴席上還沒出現酒水,只有幾壺清茶和甜點。
大人們客套地閒聊,武田赤羽雖然還是小學生,卻很了解自己父親的身分地位,安靜地坐在一旁,目光卻不掩期待地注視紙門。
今天母親有花道的課要上,和父親的應酬撞期,本來打算將赤羽托給阿姨,但父親卻主動詢問了赤羽的意願。
前天晚上,父親摸摸赤羽的頭說:「你是要繼承我的人,有沒有興趣參加宴會?當然,怕你無聊,爸爸的秘書也會帶他兒子來,跟你一樣年紀,叫早川德生。」
一直以來都跟家教學習,很少和同輩接觸的赤羽眼睛亮了起來用力點頭。
宴席上,和室的門悄悄被打開,一名頭髮梳得伏貼的中年男子牽著穿灰色兒童西裝的男孩,一長一幼,兩人對武田社長行禮。
「抱歉來遲了,這位是我兒子,德生。」聲調優雅穩重的男子拍了拍兒子的背。
德生抬起頭,仔細瀏覽室內環境和人物,最後對坐在角落的赤羽微笑。
沒有過多閒暇時光的大人把赤羽和德生送到隔壁房間,給了幾壺茶和茶點。
雖然同齡,但互相做了禮貌性的自我介紹後,卻因為人生經歷不足沒有話題,兩人各自吃著點心。太過安靜的房裡,可以聽見外頭細細的女人說話聲,聲音越來越近,伴隨紙門摩擦木軌的粗糙聲響,一名穿著華麗的女人探頭入內。
「小少爺無聊嗎?要不要看表演?」女人殷勤、好聽的聲音吸引了德生和赤羽的注意。
德生好奇地看著女人,赤羽則跪坐著,表示有興趣地向前挪了一步。
女人看懂赤羽不成熟的做作姿態,笑著把身邊一個女孩子拉過來。
「晚安,我是祈。」女孩穿著看來很沉重的和服,臉上淡施脂粉,聲音輕柔卻沒有女性特有的軟呢。
察覺到德生困惑目光的女人以袖掩嘴笑了笑:「祈是男生,為了配合不同客人喜好,目前特別培養的男性舞妓。可愛的女生也有啦……只不過不我想跟同齡男孩子你們會自在點。」
以為女人暗示自己技藝比女生弱的祈依然淡笑著,嘴角卻不甘心地繃緊。
德生打量著祈,祈一視同仁交替看著德生和赤羽。雖然還是小孩,但德生感覺得出女人的調侃另有其意。
「武田少爺,早川少爺,先來段舞怎樣?」進房前,祈已聽過兩位來歷。
稚嫩手指抽出腰間舞扇,堅固的黑扇骨在白晰指間翻轉,扇花朵朵盛開。
赤羽和德生看得目瞪口呆,彷彿眼前是場幻覺般的魔術秀。
「真美!真美!」一曲舞畢,赤羽熱情地拍手誇讚,祈也回禮似到他身旁替他斟茶,有技巧地安排話題。
一來一往的對話間,少有人玩耍談天的赤羽用全副精力展示自己學過的天文地理、數理文學,祈都能合意地回應。赤羽驚艷於祈和自己的契合度,開心得忘了德生才是原本來陪他的人。
「早川少爺不加入我們嗎?」祈抽出時間替德生倒茶,有意無意露出袖口下細瘦骨感的手腕。
「不用在意我,我比較怕生,你去陪赤羽。」德生縮起下巴,推著祈到赤羽身邊,有些思緒,德生想花點時間確認。
德生和赤羽不同,他和普通小孩一樣上學,但上的是貴族學校,那裡每天有比不完的事物,比學業、家產、中午的便當。德生身旁盡是和赤羽一樣的人,他們的未來注定飛黃騰達,德生雖不是大老闆世家,但父親和武田社長是從小到大的朋友,將來必定也不會受到虧待。
回神的德生注意到茶水在他想取用時,杯中總是八分滿。祈不聲不響地替德生添茶,但也沒怠慢陪赤羽玩耍。
沒多久,盡興的赤羽矇矓欲睡。祈在赤羽睡倒榻榻米前拿來被子和枕頭,不用赤羽多說一句,便貼心地安頓他脫下外套休息。
「好香好軟……」赤羽縮進帶著花香的鬆軟被窩,像小動物抱住被子一角,享受著香氣和觸感,黑而長的睫毛緩緩蓋下,含糊呢喃逐漸轉為均勻呼吸聲。
祈喘口氣,手支著榻榻米,優雅地往德生方向轉身,抬眼正見德生靜如深潭的眸子望著自己,祈正想應用最近課堂上學到的沉默是金開啟話題,德生卻先開口了。
「那個女人不是說你不好。」
祈受過訓練的笑容僵了一秒,反倒是德生一臉得意繼續說:「你進來前,因為她的話不太高興。」
被人一語道破的祈,纖瘦身子微微顫抖,皺眉低語:「看得出來?藝妓不能在工作場合透露情緒……而我是,將來會成為不輸給女生的藝妓!」
德生微怔,企圖緩和氣氛似,對祈頻搖頭:「抱歉!我不會告訴別人的!你的舞還有和赤羽聊天時的樣子很專業……不過,不用這樣對我。」
祈查覺自己的失態,抿了抿唇,重新綻開微笑:「謝謝,我第一次面對客人,雖然沒薪資只是試一下。」
「我們今天也是來玩而已,可以再見到你嗎?」德生碰了碰祈繡有金色蝴蝶的袖口。
祈的笑容参雜些許羞赧,他的眼神一轉,把茶杯順手塞進德生手中,自然地提起茶壺替他再注滿茶:「您看起來很遲鈍,沒想到有兩把刷子。」
「我跟我爸爸一樣擅長人事物的分析,但我想成為體貼的人,與生俱來的才能不想只用來賺錢。」德生不讓祈為難地喝了幾口茶。
「您真浪漫,早川少爺,您應得的,不需要違逆。但太常周旋在世俗間,容易讓心靈染塵。想放鬆時歡迎來找我,我是稻川置屋的祈。」祈端正跪坐,眼裡重新恢復光彩,十分滿意自己這番專業又文雅的說詞。接著祈大方把寫了自己置屋名和藝名的紙條交給德生。
德生將紙片如視珍寶放進胸前口袋:「不可以忘記這個約喔!永遠!」
「好。」祈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多美,遠遠超越他將來訓練成自然,能夠撫慰人心的微笑。
『如果真有永遠,爸媽就不會離婚然後賣了我。因為我長得漂亮,當時買賣人口最高價就是花街,他們最後一絲良心是將我送進祉園而非河岸那條街……永遠,跟煙花是差不多的存在。』
腦中盤旋著一些模糊的記憶,祈為了靜心,獨自在房裡寫書法。已經二十五歲的祈穿著男用浴衣,衣襟微敞,露出一片白色胸膛,流瀑般黑髮隨意挽在腦後,垂下幾綹青絲。
寫完一遍心經,祈起身伸展筋骨,緩步踱到傳來吵雜聲的窗邊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以上部分試閱